当莫斯科艺术剧院印有标志性图腾“海鸥”的两块大幕在北京保利剧院的舞台上缓缓拉开，由艺术总监康斯坦丁·哈宾斯基执导的契诃夫经典戏剧《海鸥》，首次在中国亮相。迎接他的并非简单的热烈期待和如潮掌声，而是已经见多识广的中国戏剧观众审视的目光。
莫斯科艺术剧院《海鸥》剧照，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方非摄
当年，由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与丹钦科创建的莫斯科艺术剧院，作为世界戏剧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剧院，曾在中国戏剧人心中具有无可取代的地位。而《海鸥》作为莫斯科艺术剧院成功演出的第一部剧目，不仅见证了莫艺的诞生，成为其艺术理想与实践方向的奠基之作；也扭转了契诃夫的命运，确立了斯坦尼斯表演体系，开创了世界戏剧史的新局面。
但莫斯科艺术剧院今非昔比，《海鸥》这部作品自面世以来也一直伴随争议。多年来，《海鸥》被不同时代各国艺术家搬上舞台，但经常是毁誉参半。这也让人深感契诃夫的剧作呈现没有标准答案，而是如同生活一样复杂多义，可以有见仁见智的不一样解读。如今，看过许多世界名团名导优秀作品的中国观众，已经不会轻易以“膜拜”心态观剧，而是会在各种比较和思考中得出自己的观点。
此次来华演出的《海鸥》，导演康斯坦丁·哈宾斯基作为新生代戏剧创作者和剧院领军人物，试图在传统与创新间寻找平衡，令其作品也呈现出“上半场中规中矩、下半场大胆创新”的风格特色。大幕拉开，由木头架子搭起的舞台，模糊了室外和室内，也淡化了时空；衣着当代的演员们一个个登场，让人觉得一切不是发生在一百多年的俄罗斯，而就像发生在我们身边。
莫斯科艺术剧院《海鸥》剧照。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方非 摄
上半场前三幕略显平铺直叙的娓娓道来，让不了解《海鸥》故事的观众都能看懂剧中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对于熟悉原著的专业人士或戏迷则会觉得较为平淡，缺少惊喜。尤其是扮演让剧中两代女性倾倒的成功作家特里果林的演员缺少足够魅力，使得科思佳、妮娜、阿尔卡金娜和特里果林之间的情感纠缠少了张力。反倒是医生多恩、管家沙姆拉耶夫及其太太波琳娜，还有玛莎等其他人物更有看点。尤其用特型演员来扮演管家，让这个冷眼旁观的人物所具有的讽刺性和波琳娜的婚姻悲剧更加突出。
但没想到，上半场存在感不太够的科思佳和妮娜在下半场给人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受。当长发长须形如野人的科思佳一边茹毛饮血生吃一只海鸥，一边外表冷漠地讲述尼娜为特里果林怀孕又惨遭抛弃的悲剧命运，这场近乎仪式性的行为艺术，把理想主义者的幻灭推向极致：他曾以为自己和妮娜都是独特的海鸥，最终却只能吞咽理想破碎后的残骸。这也让人想到上半场科思佳把随手打死的海鸥扔给妮娜时，舞台背景大屏幕的天空投影里成群的海鸥掠过，每只都无足轻重。
莫斯科艺术剧院《海鸥》剧照，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方非摄
当以全新状态出现的妮娜重新登场，她不再是自以为是海鸥的天真少女，而是梦想成为明星的女演员。早就没有青春羞涩的她旁若无人地脱去外衣，露出性感内衣，在科思佳震惊的目光中换上时尚装扮，一边吐槽女演员的糟糕处境，一边坚定说道，“我不是海鸥，我是演员”，意味着她在追求梦想的路上已经放弃了梦想。所以妮娜仍旧爱着的还是代表世俗成功的特里果林，而不是不认可世俗标准又无法突破的科思佳，这也是压死原本就处于孤独困境和绝望状态的科思佳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最终选择毁灭。
妮娜爱特里果林，科思佳爱妮娜，玛莎爱科思佳，谢苗爱玛莎，每个人都求而不得地爱着被自己赋予光环的对象，也都对自己平庸的处境深怀不满，就好像看上去自由飞翔的海鸥，实际上只是为了生存觅食的普通水鸟。导演让剧中人用随意调换背景多媒体投影的方式，揭开诗化抒情生活的假象，正如契诃夫借剧中人之口，对陈旧过时的艺术观念进行吐槽。但最后一幕科思佳自尽后所有人的状态，仍旧会让人动容，也会让人更加感悟契诃夫借科思佳之口说出的：“越来越相信；问题不在于新旧形式，而在于人创作时，一切自然而然从心灵里涌流出来。”
将契诃夫另外一部名剧《樱桃园》的场景，嫁接到这一版《海鸥》的结尾，既是哈宾斯基导演的独特处理，也是对契诃夫的理解和致敬。而经得起颠覆解构和不同角度解读，也正是经典不朽的证明。
记者：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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